一笛风

咿呀。

  我低头看了一眼讲稿:“这一刻,是对我们三年青春的告别,也是我们广阔未来的开始——”

  一声尖叫打断了我敷衍了事的演讲。台下骚动起来,成片的不安询问在人群里散播,而后更清晰的吼声穿透了我的耳膜:“着火了——!”

  我沿着台下举起的手臂看去,紧挨着主席台的多功能楼上冒出黑烟,火光正在二楼的打印室里闪动。几叠着火的打印纸被浓烟卷出半开的窗口,飞散着在我眼前飘落。

  身体先于恐惧感采取了行动,我就着演讲台上的话筒喊道:“同学们不要惊慌,从操场后面的安全通道有序撤离,不要引发踩踏——”

  打印室老旧的窗玻璃不堪重负,轰然炸开,玻璃碎片如雨而下。我矮身扑到演讲台背后,险而又险地躲开了直插后脑的玻璃片,心跳声如擂鼓。 台下乱成一团,尖叫声震耳欲聋,到处都是奔逃的人影。一部分老师试图组织撤离,却被此起彼伏的哭喊盖过了声势。不知是广播室的人吓傻了还是线路已经烧断,校内广播一片寂静,只剩惊慌和火焰滋长。又有几十张打印纸被爆炸的气浪掀出窗外,灼热的火风扑面而来。

  我踉踉跄跄地跳下主席台, 抬头望向燃烧的大楼。火势蔓延极快,几分钟内已经燃起了小半个二楼,大有点燃一三楼的趋势。

  ……一楼下面就是操场,三楼有化学储备室。

  老王和高三一班的位置最靠近主席台,此时还没走远,他扯着那把烟酒嗓冲我吼道:“肖元!愣什么愣快过来啊——!” 他眼睛一瞟,显然也发现了火烧到了哪儿,男低音都因为极度的恐惧拔高了一个调:“马上过来——!”

  就在这混乱膨胀到顶峰的时刻,我忽然感受到了火焰的跃动。

  那种感觉难以被形容确切,像是意识的一部分越过不存在的长桥,在另一处醒来。我既是呆立在主席台下的肖元,又是二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;我能感觉到火焰咆哮着前进、升腾,一路吞噬纸张木板,自然得如同感受到自己的手脚。

  我循着本能,向火光伸出手去。

  ……熄灭。

  针扎般的锐痛瞬间刺入脑海,我险些站不住,眼前的世界都晃动起来。但是,就算以我模糊的视线也能看见火势忽然弱了下去。

  我用力一咬舌尖,再度向火焰伸出手。

  熄灭。

  意识的离体与联结感再度袭来,多功能楼的大火与我又成一体。它服从我的意志,如同我的手指服从大脑。

  熄灭——

  大火以极不自然的方式缩小、降温,从楼梯口又退回打印室;散落在石质主席台上的打印纸烧到一半,却在另半页边缘生生停住。

  熄灭!

  仿佛被暴雨冲刷过一般,所有火焰都消失了。意识回归本体的感觉活像一记榔头砸上天灵盖,我眼前天旋地转,腿一软跪倒在地。

  老王目瞪口呆,嘴里你你你了半天,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:“肖元你小子是异能力者?!”

  异能力者。

  脑海里闪过四年前巷尾的军服黑影,我顶着刀割般的头痛扯了扯嘴角:“老王,三十秒前我才知道,我可能是个异能力者。”

 

  “全是他熄灭的?半分钟之内?”

  “对对,我看见他就是冲着二楼一伸手,那火就开始变小,都没到半分钟,大概只有十来秒——”

  “确定是刚刚觉醒,不是没报备?”

  “同志,这我哪能知道啊,我就是一物理老师——”

  校医室的门嘎吱作响,一个黑衣男人推门而入,老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,嘴里喋喋不休地重复着校方真的不知道,肖同学是个好孩子。

  黑衣男人没理他,径直看向我:“肖元同学?”

  他身材不高,矮壮结实,国字脸上粗黑的剑眉高挑入鬓,一双大眼目光炯炯。

  我沉默着点点头。他走到病床边,随手扯了把椅子坐下:“我是异能事务部沙林市登记处的陈谕,你是异能力者对吧?”

  “……我应该是。”

   他略微下垂的眼里射出锐利的目光:“应该是?你自己不清楚?”

  这个中年男人身上不自觉地散发出压迫感,尽管说着问句,却莫名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
  退伍军人,而且是个军官。

  我脑子里揣测着这男人的背景,回答道:“我三个小时前才发现,我可能拥有异能力。”

  他挑起一边眉毛:“今天上午在操场上发现?这么巧,就能熄火?”

  “……这不是我能决定的。”

  老王急忙打圆场:“说不定就是起火刺激的呢!肖同学心地善良,看到起火了心里一急,恰好就有那种潜能,就给他发挥出来了——”

  事情真相给他讲得像扯淡一样。

  陈谕不知信没信这番说辞,伸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:“你还能感觉到你的异能吗?就是熄火?”

  “不是,”尽管早已有所猜测,但真正说出这句话时我仍旧感到心跳加速:“我觉得,我能控制火焰。”

  “……控制火焰?”陈谕重复了一遍,表情令人捉摸不透。他啪地摁燃了打火机:“头痛好了吗,试试?”

  我定了定神,凝视着打火机上窜起的火焰。

  意识顺畅地连接上那一星火苗,我再度与火焰合二为一。陈谕打火机上的小火苗以反自然的方式悬浮起来,在校医室内绕场一周,飞过老王眼前时忽然暴涨起来,吓得他猴子般往后一蹦,精准地烧焦了从他公文包口露出的纸页边,而后消失不见。

  老王气不打一处来:“肖元!”

  陈谕完全无视了他,这男人原本板正的坐姿随着火苗飞行逐渐前倾,爆燃时更是扭过了半个身子,此刻才终于回过神: “脱离燃料,自由控制火势,最大范围超过半层楼……至少二级,可能上一。”这个严肃冷硬的中年男人自踏入这间医务室来,眼里头一次流露出热切:“肖元同学,你对S3异能军有兴趣吗?”

  老王大惊:“异能军?同志,不是我对人民军队有什么不尊重,但是肖元是我们学校今年保送清华的啊,你们S3异能军服役五年起还必须读两年军校,这还是再考虑考虑——”

  “不考虑了,”我打断了他,“老王,我对不起沙林一中的奥赛培训和保送名额,我想参军。”

  那个黑影肩上的军徽如此耀眼,离我如此之近,灼得我从眼到心都发起烫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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